古人服藥,緣有法律,故為丸為散為湯,當各得其宜而效始著。如本經此條,宜作兩層讀:主傷中,逐血痹,填骨髓,長肌肉,療跌折絕筋,丸散之功也;除寒熱積聚除痹,湯飲之功也。不然,若茺蔚之可作浴湯,葡萄之可作酒,當歸之煮汁飲,何以皆署于簡末,而此作湯二字獨間于中耶?故仲景兩書,用地黃者八方,為丸者三,為湯者五,炙甘草湯之續絕傷,防己地黃湯、百合地黃湯之除寒熱積聚,黃土湯、芎歸膠艾湯之除痹,薯蕷丸之治傷中、長肌肉,大黃 蟲丸之逐血痹,腎氣丸之填骨髓,俱若合符節。
予嘗治地黃醴飲先君,醴盡而地黃枵然如故也。暴之令干,則其質輕虛,剔而破之,則其中脂液已盡,在外層者,懸空包裹,如栝蔞之殼,其在內者縱橫牽引,如絲瓜之筋。因是悟地黃之用,在其脂液,能榮養筋骸血絡,干者枯者,能使之潤澤矣。進乎此,則因干枯而斷者,得潤澤而仍能續。故地黃之用,不在能通而在能養,蓋經脈筋絡干則收引,潤則弛長,是養之即所以續之,本經療跌折絕筋,仲景治脈結代,胥是意也。地黃分數,獨甲于炙甘草湯,而傷寒金匱所主,絕無血病,蓋是湯所主,重在復脈,故亦名復脈湯。脈者源于腎而生于心,心血枯槁,則脈道泣澀,此傷寒論所以脈結代與心動悸并稱,金匱要略又以脈結悸與汗出而悶并述,至肺痿之心中溫溫液液,涎唾多,則陰皆將盡之孤注,陽僅膏覆之殘焰,乃炙甘草湯者非他,即桂枝湯去芍藥,加地黃麥冬人參阿膠麻仁也。行血之功雖大,列于行氣通營劑中,則猶之地黃之滓,增其殼內絡外之脂液耳。然地黃之用,不僅此也,其妙尤在血液被迫,不能不去,乃不禁其去,而惟生且長之,使夫受病之故者,不留;方生之新者,不去,斯則有病遂為無病,此黃土湯芎歸膠艾湯一治脾不統血,一治肝不藏血,佐使雖殊,用地黃之理則一也。
百合地黃湯,大黃 蟲丸,一不用攻瘀,而云下大便當如漆,一疊用攻瘀,而反不及當下血,于此見緩急輕重之間,又有意義存乎其中矣。均之兩證,皆熱在血分也。然百合地黃證之熱散漫,大黃 蟲丸之熱結聚,散漫者則欲其去,結聚者僅欲其行。百合地黃湯,生搗地黃,取汁一升,少煎而急飲之,此緩劑急授也;大黃 蟲丸,用地黃止十兩,不及全方十分之一,丸如小豆,酒服五丸,日三度,則所服些微,故能行而不能下,此急劑緩授也。緩劑急授,急劑緩授,其意義雖不盡在地黃,然百合地黃湯,用地黃之多,大黃 蟲丸,全系攻伐,獨地黃為補劑,則兩方之意義,謂盡由地黃可也。
百合地黃湯,防己地黃湯,二方均是取汁,但一則藥和而地黃淺煮,一則藥峻而地黃久蒸。生者其鋒迅,熟者其力厚,故防己地黃湯,地黃之用在補,百合地黃湯,地黃之用在宣,此義不可不知也。或問腎氣丸之用地黃為補耶?為宣耶?曰,觀仲景以之利小便,則行痹著利水道者為宣,崇土氣益精血者為補矣。譬如薯蕷丸主虛勞諸不足風氣百疾,既有桂枝、防風、大豆、黃卷、柴胡、白蘞等在矣,其余則皆益虛勞諸不足者也。
《本草新編》:生地,味苦甘,氣寒,沉也,陰也。入手少陰及手太陰。涼頭面之火,清肺肝之熱,亦君藥也。其功專于涼血止血,又善療金瘡,安胎氣,通經,止漏崩,俱有神功。但性寒,脾胃冷者不宜多用。夫生地既善涼血,熱血妄行,或吐血、或衄血、或下血,宜用之為君,而加入荊芥以歸其然。而此味可多用而不可頻用,可暫用而不可久用也。當血之來也,其勢甚急,不得已重用生地,以涼血而止血。若血一止,即宜改用溫補之劑,不當仍以生地再進也。今人不知其故,驚生地止血之神,視為靈丹妙藥,日日煎服,久服脾胃太涼,必至泄瀉,元氣困頓,而血又重來。不悟生地用多,反疑生地用少,仍然更進,且有增其分兩,至死而不悟者,亦可悲也夫。
或問生地與熟地同是一物,而寒溫各別,入湯煎服,非生地變為熟地耶?曰:生地不先制為熟,則味苦,苦則涼。生地已制為熟,則味甘,甘則溫,何可同日而語。譬如一人,先未陶淑,其性剛,后加涵養,其性柔,生熟地何獨不然。
或問生地涼血以止血,是生地實救死妙藥也。吾見世人服生地以止血,不敢再用,改用他藥,而仍然吐血,一服生地而血又即止,安在生地之不宜久服乎?曰:服生地止血之后,改用他藥,而仍吐血者,非不用生地之故,乃改用他藥,不得其宜之故耳。夫止血之后,不可不補血,然而補血實難。補血之藥,未有不溫者,而吐血之后,又最忌溫,恐溫熱之性引沸其血也。補血之藥,又未有不動者,而吐血之后,又最忌溫,恐浮動之氣又催迫其血也。然則用生地止血,當用何藥以善其后乎?六味地黃湯加五味、麥冬,則平而不熱,靜而不動,服之則水升火降,永無再犯之憂,又安在生地之必宜服哉。
或疑生地雖涼,要亦不甚,以治虛熱之病,似應相宜,何禁用甚嚴也?不知生地之涼,不特沁入于胃,且沁入于脾,不特沁入于脾,又沁入于腎。故久服則脾腎俱傷,往往致大瘕之瀉,不可不慎用也。
或疑生地止血甚神,而瀉中有補,似亦與元參之類可齊驅而并駕也。然而元參尚可重用,而生地斷宜輕用也。蓋生地沉陰之性,涼血是其所長,退火是其所短,不比元參既退浮游之火,而又滋枯涸之水也。生地涼血,則血雖止而不行。生地不能退火,則火欲炎而難靜,久則火上騰而血亦隨沸矣。
或疑生地寒涼,可以止血,以血得寒而止乎,抑血得補而止乎?夫生地涼中有補,血得涼而止,亦得補而止也。蓋血非涼則無以遏其上炎之勢,非補亦無以投其既濟之歡,故生地止血建功實神者,正以涼中有補也。
或疑生地清肺肝之熱,肺肝俱屬陰,補陰即不能奏功之速,自宜久服之為得,安在生地止可暫用而不可常服耶?曰:生地清肺肝之熱,亦止清一時之熱耳。肺肝之火,初起多實,久病多虛。生地清初起之熱,則熱變為寒;清久病之熱,則熱愈增熱。蓋實火得寒而勢解,虛火得寒而焰起也。故生地止可一時暫用,而斷斷不可長用耳。
《本草分經》:生地,苦、甘,寒。沉陰下降。入心、腎肝、心包、小腸。養陰退陽,涼血生血。治血虛內熱,能交心腎而益肝膽,兼能行水。佐歸身解火郁。
鮮生地,苦、微甘,大寒。入心腎。瀉小腸丙火,亦清胃、大腸火,平諸血逆。治熱毒痢疾,腸胃如焚,瘟疫痘癥諸大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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